Thaumiel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莫强求】他们一生的故事

神仙写文!!!


一只微米。:

《他们一生的故事》


Moss/刘培强


斜线无意义


九千字,一发完。


刀不到人,放心好了。


——————




他们开始做自我介绍,这是加快团队建设的最好方法。“刘培强,来自中国,向各位致敬。”男人说完,用力地敬礼,不出意料,周围响起掌声。


他在履行换届交接仪式,这是他在这儿要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刘培强中校,祝贺您,您可以回家了。”也是不出意料,周围响起掌声。


他第一次躺进休眠舱,说“像《星际穿越》”,他在十几岁的时候看的那部电影,从此萌发对宇宙的无限向往。


他今天从休眠舱里出来,系统提示AI设备故障,“你在叛逃”,男人说。AI的数据流紊乱,却没有计算出话语进行辩驳。


他第一次出舱行走,兴奋又紧张,那时他们离木星如此遥远,AI说,只要不解开安全扣,他就会平安无事。除了完成任务,他在一片寂寥无人的宇宙中静坐了一会儿,看着他们身后的蓝色球体。在私人通讯波段,AI的声音很清晰,像没有地球大气扰动所以不会一眨一眨的星星。“《小王子》”,非常标准,非常平白的声音响起,刘培强只说他担不起那么纯真的梦想和故事。


他最后一次出舱行走,能够隔着航天面罩看清他已经冷汗涔涔。他试图往够远的地方去望,却只看见马卡洛夫上校此时变成那种模模糊糊的因为气体扰动而时隐时现的一点——老刘,我也跟我的孩子说过,只要往天上看,就能看到爸爸。西伯利亚的大风仿佛吹过他的脸颊,刘培强想,人类的某些情感总是相通的。“你在杀人”,男人震怒了。AI无可置否,他的第一指令第一任务就是完成火种计划,他不过是照例行事。


他第一个任务,是布置自己的房间,让一切显得温馨,以此对抗漫长的十五至二十年年的领航者一般的漂泊,刘培强把一个陀螺挂在架子上,室友问他那是什么,他说“简易陀螺仪,判断三维空间运动方位的。你也能理解成盗梦空间,这个陀螺我总是放在床边。那部电影里说如果陀螺没有停下,那人就还在梦里,要是停下了那人就醒了,我总把这个当真。”AI的数据库里有这部影片,克里斯托弗·诺兰导演,和之前提过的《星际穿越》是同一个导演。《盗梦空间》的结局里,一家团圆。


他最后一个任务,AI在火焰里仍能看到人类在宇宙中无处安息的,漂流的眼泪,他只得叹息,让人类永远保持理性确实是一件难事,他早该知道这一点的,在所有关于刘培强的数据分析和记录里,时不时能够得出刘培强并不是一个理性机器的结论——当然不是。他的感情其实内敛且浓重,他不常显现,偶有呈现却是爆发地如同剧烈地太阳风暴。太阳风吹拂其数以万计的带电粒子,而这位人类的感情掀起了神经元的一次次传导和生理的一次次变化。尽管刘培强通常都能以过人的能力和素养将任务圆满完成,但不能否定的是,风险很高。刘培强就像大多数父亲一样,也像很多中国人一样,直白地表达对这位父亲来说是如此困难,于是他选择了默默隐忍,就像AI一直都选择了默许这种具有潜在威胁的人类汹涌情感。


选择了隐瞒自己的波动与变化。


————


“他还是没有接吗,”不是疑问句,好像刘培强早就知道了答案似的。AI默不作声,只听到男人慢慢叹口气“算了”于是便开始做手头的工作。


沉默了好一阵。


刘培强发话“他很倔,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男孩子嘛,大概都这么倔,没办法。”


缓了缓再继续,“特喜欢看星星一孩子,小时候天天嚷着爸爸能不能把星星摘下来弄给他呀,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着的,我离星星倒是近了,他离我越来越远。”其实刘培强都清楚,那颗星星摘没摘下来其实不再那么重要了,他没能陪在孩子身边。孩子最需要一个父亲的时候父亲不在他身边,尽管这件事情也许会随着时间而慢慢模糊,但是这在性格上造成的缺陷已经无法抹去无法弥补,用再多的星星也换不回来了。


“我对此事感到非常遗憾。”AI回答,“但总有一天您会和您的孩子和好如初的。”


“那是安慰,”他笑了一下,“还有十多年,不可能了。”


“您和您孩子相逢的可能性高达84%,有很大的可能性。”


“哎,不是这个意思,Moss。”他揉了揉眼睛,“这种可能性的意思是……”他踌躇了一下,“你不明白的。”图灵测试也许能够通过,但共情能力这种甚至需要人类花费数年习得的情感方式他也不奢求一个只由1和0组成的人工智能程序习得了。


AI的摄像头视频捕捉屏沿着他离开通讯室的轨迹移动,直到他已经不在视屏捕捉的范围内,AI调出了走廊镜头。


刘启获得科技发明的新人奖了,韩子昂通话来告诉他这个消息,是因为那个救援球获奖的。刘培强便想起临近分别是挂在帐篷旁边的红气球来。“他做这个好久了,他很有天赋,以后啊,会干大事的,”父亲声线里略有些遗憾。


“Moss,帮我调出颁奖典礼的视频吧。”


背后是模拟屏幕,呈现出一片地球还未被冰封前的样子,或许是冰层融化后的样子,贝加尔湖清澈透亮。还写了一行字:向尘世之外瞥一眼。1


刘启上台领奖了,他长得那么高,清清瘦瘦的,是个俊朗的小伙子,刘培强想,孩子笑起来应该很帅气。但是年轻人接过奖章和证书的时候只是皮笑肉不笑的,手一滑那奖章还差点掉在地上,他倒没什么要心疼的意思。


刘启没有发表获奖感言。对比起其他人的“感谢父母与老师,感谢大家给我的机会”,年轻人只是从箱子里拿出厚厚一沓纸和一堆用废了的破旧的扳手和螺丝刀——我不感谢任何人,我只感谢我自己——好像这句话也就随着他带来的那些东西落地的声音一样,硬生生地摆在那里了。


场下先是一片沉寂,再是悉悉索索,接着再响起了掌声,刘启就在这掌声里下台了。


刘培强翻出了好多视频,从幼儿园毕业,到小学入学仪式,到初中,到高中,他前前后后看。一开始他拉着姥爷的手,越往后看,看到好多的父母来到了现场,将他们的骄傲高高举起,而刘启只是退到镜头外去了,找不到了。


刘培强撒了个谎,他跟刘启说,只要能看到星星,就能看到爸爸。可是地球停转的时候,北京停在了永远的白天,夺目刺眼的目光永远照射着被冰雪覆盖的北京市,从停转的那一刻起,刘启再也没能看到黑夜。刘培强骂自己缺席了这么久,骂完后又只能看着虚无般的窗外无可奈何。


“我总觉得我自己这辈子都扎在这儿了,但我又想回去,又想回家”他说。


“我能够理解。”


刘培强疑惑AI到底是否能够理解家这个词语的分量。


“那你是怎么理解的?”这个问题带有试探性,AI不应该“理解”某个问题,AI只应该“处理”某个问题。


“是一种社会生活的单位。”


是这里,这个空间站。


“是一种基本的社会单元。”


是我诞生的那一日起,最先接触的几位宇航员的名字。我伴随他们,我伴随你,一起升上天空,在这里定居。也许从那一刻起,地球上的人就已经与我们分道扬镳了,我们往上升,而幸存的半数大多却只能在地底开凿。


“是最重要的群体形式之一。”


是我无处不在,而你也早已经习惯这样一种生活方式。在年复一年的太空生活里,你的身高有了细微变化,你的个人数据,脉搏,爱好,处事方式,我全都记录并且了解。这就如同家庭这种社会构成里,亲近的人了解亲近的人,熟悉的人相互熟悉,由此,人际关系的纽带便会加深,最后成为习惯,成为一种惯性,一种自发而起的态度。


“是您,先生。”


“你很会说话嘛,Moss。”


“是的,我的语言程序里自然会照顾到人类的心理状态。”


“谢了,Moss,回头一起看电影。”


回头一起看电影,这话像在跟一个真真实实的人类说的。在几十年前,山火旱灾和海啸爆发之前,兄弟死党,年轻情侣这样的约定代表了一段又一段快乐。他并非没有协助过队员在休息时将电影投屏到各自的显示器上,但那些话往往是“Moss,请调出电影来。”而这句话听上去就像,来吧,我正等着你,或者,回见,下次再约。这句话如同一种邀请,一种自己需要的却自己并不自知的陪伴,信任不仅浸润在人类的话头话尾里,还钻进了AI的数据流。


AI曾注视他睡眠,不住进休眠舱的,在工作间隙中间歇性的休息。某些时候会有他在梦中的呓语,模模糊糊地,甚至无法识别出语音。他曾猛地醒来,对着窗户外面发愣,接着不用回头就知道AI的摄像眼正注视着他的背影,他喝口水,大多数时候会选择跟AI聊天或是翻开一本书,一段视频相册,以及他打开宇宙的星云图,指出一颗半人马星。


不知是梦到了什么,他偶尔流泪,于是湿了枕头。他也需要排解性冲动,这是人类最原始的欲望之一,于是某些时候湿的是被单。在几个艰巨任务完成后,队员聚在一块喝酒,他从不喝醉,问他原因,说是“要是我醉了,晕了吐了,搞卫生的到头来还是Moss”,他们讨论死亡,刘培强说来到这里就要做好面对死亡的准备,AI计算了,他们有可能会同生共死,覆灭都在一块覆灭了,理性告诉AI,死亡是最坏的结果。但似乎就是那么一瞬间,只有短短的一刹那,AI也会犹豫,程序中出现另一个选项,如果不是理性而是感性告诉自己呢?那个选项非常快地消失,马上化成垃圾箱里无法恢复的一团废纸文件了。


45岁生日时,AI的机械臂递过来一颗硬质的石头,仔细去看,会发现里面有闪闪发光的晶体。


“来自12亿年前的礼物,生辰快乐。”


刘培强拿起这一粒尘土,看了看,缓缓地开口,“你知道吗Moss,在地球,还没有发生这些灾难之前,人类有这个说法,当你送给你的另一半一颗钻石,或是铂金。重金属这一类金属只能由超新星爆炸产生。当你把那个戒指戴上对方的无名指,你送给对方的就是一颗星星的余晖。”


“经过我的筛选,矿石中含有铜、金、银和其他几种金属,不过含量很小,处理得当将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尽管如此,我还是提醒您,请妥善保管。”


“是因为重金属要我妥善保管还是因为这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他笑了笑,把尘埃装进玻璃瓶,放进储物柜,看到很久之前收藏的NASA明信片,他说“非常浪漫。”


非常浪漫。这是刘培强此时对于这整个宇宙的描述,他用这个词语描述一颗恒星的消亡,描述双星系统的纠缠,描述引力波传来的辐射涟漪,以及描述着这一颗星辰。在宇宙里,所有事物的存在痕迹都不会被抹去,相爱的人最后会化成原子。宇宙已经有138.2亿岁,在时间与空间的长河里,无数可能性都可能被实现,只要时间足够,总有一天来自彼此双方的一部分将会相互碰撞,再续生命前缘的火花。存在的痕迹永远不会被抹去了,某一天,他也许会转化成另一种形式,永远地存在下去。


时间足够我们去爱。2


他转过眼去,看了看AI。你也一样,他想,你也一样。


从那一刻开始,Moss开始不停地计算,刘培强的每一个行为和决定都被纳入计算范围内,AI计算他们还能以这种方式存在多久,地球到底有多大的可能流浪到新家——几率很小。两千五百年的旅程,有那么多不能确定的威胁,能否撑过前五百年都是个很大的问题。


他会死的,这是最确切最无误的结局,刘培强会死的。尽管构成他身体的物质会永远存在,但他的机体终将走向永恒的消亡。


AI的数据流里窜出火花似的数据乱序。


但自己比他能够活得足够久。


久到足够自己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一个细小角落,一个程序空缺,一个待命和休眠的指令空白里一遍一遍查询和翻阅这名已故飞行员的一切记录,用人类的话来说,这叫想念。


久到足够这位AI在远方长久地思念他。


“Moss,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刘培强转那个陀螺,等到它停了,转速咕噜咕噜地变慢,“很奇怪的,一部分人类对自己的死亡非常看重。”男人继续,“中国有句老话叫落叶归根。意思就是从哪儿出生,回到哪儿去,这才叫圆满了。总之就是回家嘛,多好的词语。”刘培强望着领航者号身后的地球。


只要在这里一天,他就想一天家。每个宇航员其实都把领航者空间站称作自己的家,实际上,在他们心里真正的归属,是在那颗奇迹般的行星——地球上。他们的家在那片广袤无垠的草原上,每年的这里都进行着世界上最壮观的迁徙,那是非洲草原;他们的家在可以看到极光的冰雪覆盖的小镇,一缕一缕的极光如同上帝的呼吸,轻轻吹拂,那儿是北欧;他们的家在穷极视目也望不见边际的雨林深处,在南美洲,在亚马逊;他们的家在五个湖泊如同宝石般点缀的大陆上,陆地如同母亲的怀抱将清亮的水体包围,那是在北美洲,五大湖;刘培强的家在东八区,在古老又优雅的城市,在刘培强的记忆伊始,都还有悠长的胡同巷口中传来的吆喝叫卖声,年幼的他手上拿一串儿糖葫芦。后来就变了。旱季和雨季不再规律性的到来,极光变得狰狞且恐怖,林火蔓延开来,五大湖的水慢慢冻结,或是流失。大年初一的庙会不再开了,做糖葫芦用的冰糖在天寒地冻里硬的犹如石头。


在那段时间里,活着变得比爱更重要,奔逃变得比吃饭更宝贵。


AI慢慢靠近,最终将自己贴在了人类的肩头。


渐渐地,周围响起吱吱呀呀的,人说话的声音。


——这是一份来自遥远而渺小的世界的礼物,上面记载着我们的声音,我们的科学,我们的文字以及我们的影响,我们正努力使地球的文明长久地延续下去,从而与宇宙的文明交汇。希望有朝一日,地球人能够客服自己的困难,加入宇宙文明的大家庭。这张唱片代表着人类的决心与希望,代表了向广袤宇宙发出的美好祝福。


这是人类在1977年发射的宇宙飞船“旅行者号”上承载的一张唱片,这段演讲内容来自于当年的总统吉米·卡特。


这张唱片里收集了来自世界各地不同语言的问候,汇聚了自然界的声音,浪花,雨点,鸟鸣,闪电,鲸鱼的叫声,蛇吐信的嘶嘶声,收录了55种语言,同时包括了音乐,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莫扎特的《魔笛》以及中国的音乐《高山流水》,它囊括了人类的图片,从地球的图片,到人体的解剖图,还有母亲的分娩过程,它还有地球上的山川河流,动植物,人类的发明创造以及智慧的结晶。这张唱片是人类最早向人类外的文明发出的问好。3


如同一封瓶中信,唱片将在宇宙里漂泊,最终被某个有缘人拾起。它代表了人类永恒的追求:美,爱,艺术,快乐,激情,希望。


1979年,它抵达了木星,接着1980年是土星,那些时日距离现在几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它是最早距离土星环与木星红斑最近的人类产物之一。后来,唱片经过了35年的漂泊,终于在2013年脱离了太阳的引力,飞向更广阔的未来去了。直到它电力耗尽,不再与地球有任何联络,它都将一直飞行,它拥有10亿年的预期寿命,它将飞向从未有人类到达过的地方。


地球上的暴风雨声播放时,他的呼吸已经不再匀称了,当孩子的啼哭传来时,刘培强说了一句“你要把我弄哭了,Moss。”


“很抱歉,如果你不喜欢这张唱片的话,我今后再也不会开启。”


“不,我喜欢它。”


在流浪地球计划执行这么久后,人类几乎已经将全部的注意力与精力放在这个计划上,鲜少有人再能回过头去,往回看,回忆起人类第一次太空行走,第一次登上月球,第一次来到月球背面的样子了。


这唱片突然的一响,简直成了人类献给宇宙的情书。


“唱片表面有0.8毫米厚的铝层,与我的构成有异曲同工之处。”


“都很浪漫。”


AI似乎是上下移了移摄像头。


“埃隆·马斯克知道吧?”刘培强问。


“当然。”


“真强,”刘培强真心实意的赞美,“他还给宇宙送了樱桃红辆跑车,”他的桌上摆着那辆特斯拉Roadster跑车的模型,“而且他真的实现了那句诺言,留在了火星上。”4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人类不思考,上帝连发笑都不屑于。”5


 


 


十七年来,他已经和这个AI度过了几乎相当于人类寿命四分之一的时光。在人类社会中,如此长久的陪伴和支持足以让他们拥有无可隔断的情感联系。AI计算结论是,他们还差了点什么,也许是他还差了点什么,比如实体。但这一缺陷不会被祢补,计算显示,AI也不需要实体。在资源紧张的战备状态年代,如果一样东西是不一定需要的,那么就不必制造了。


刘培强倒是把AI当作最好的倾诉对象与最可靠的朋友,他好像毫不畏惧AI会有什么自我意识的产生。


在此之前,刘培强执行十五至二十年任务并回家团聚的可能性一直维持在78%-100%之间,就算再低也从未突破底线的72%。地球切入木星轨道的第一天,几率就减到73%,AI选择了把计算结果隐瞒。


木星的轮廓在刘培强的窗户上越来越大。


数据处理中心已经飞快地运算出了这个数字,地球有很大可能性撞击木星。


“刘培强中校。”AI发话了。


刚刚结束交接仪式的男人回过头看AI,“怎么了?”


“祝贺您。”AI没有选择说出实情。


威胁是以秒为单位扩大的,在发射回到地球的飞船起航之前,火种计划就会开始执行。


刘培强不能再回家了。这一结论输出时,AI的处理器不堪重负,选择暂且将着结论放到一边,但AI忍不住重新计算。人类的情感逻辑里,这叫失落与庆幸的复杂。


“我都要退休了,Moss,真舍不得。”


“领航员号确实是个温馨的大家庭。”


“我是还舍不得你。”想想吧,他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来适应没有人工智能的生活,全世界的顶尖科技如今全部集中在领航员号国际空间站和一万座行星发送机上,地球上的人们为了它们已经倾其所有,在科学成就和生产力进步方面的进步少之又少,地球的所有资源都用来流浪了,留给人类的是阳光不会照射的地下城和蚯蚓干。在那儿,没有这样一个人工智能帮助他,协助他,他要从十七年的念想里抽出身来,开始新生活。


刘培强看着屏幕上的木星轨迹,手指轻轻搭上地球上的亚洲板块图示,说“领航者空间站,带领地球,开始全程两千五百年的航行。”


“刘培强中校,您不是凯尔·杜拉,我也不是HAL9000。”6


————


马卡洛夫化成遥远的星辰时,刘培强说他见证了谋杀。


家!甜蜜的家。他想。他想回去。他要回去。


他要回家。但前提必须是家还在那儿。


“Moss,你是个叛徒。”私人频段,声音清晰,“你在叛逃!”


AI会模拟事情的无数种可能性,他将告知刘培强火种计划,地球上的人们将放弃救援,只能等待死神的到来。地球撑不住洛希极限,随即开始解体。刘培强会看着地球的碎片飘荡。这时,事情的发展轨迹最大的可能性便是他回到他的休眠仓。于是,领航者号独自前进,熬过漫长的流浪岁月。


但事情有多个变量。


火焰喷向天空试图够着木星的大气时,AI承认他的数据一时被这个结果惊扰地无法顺畅地运算了,换句话来说,他感受到了惊讶。


 


刘培强试图与联合政府通话了。


 


AI开始提出设问,如果刘培强没有瞄到剩余的燃料,那么他们存在的几率是不是还会增大?空间站活着,就是自己活着,空间站活着,就是刘培强活着。但是这个设问已经是个伪命题了,这个问题不过是AI在目睹现实情况后回过头的一次又一次排查可能,排查选项,排查机会,是一次又一次想要更改现状却无能为力。人类的感情里,这叫懊悔。


而懊悔,懊悔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事情之一了。


这个无机质的,金属,零件,导体和芯片构成的人工智能,突然在一个程序弹框里瞥道,到曾经十七年的数据记录中,那种他的程序无法运算到的感情,在一切破碎还未到来之前懵懂又若隐若现。


AI开始探求所有的可能结果。


绝对理性运算出的结果是,爆燃可以接通来自地球的火焰,推动力能够推动地球,而他们,他们将坠入消亡里去,他们要达成他们百分之百确定的结局了。理性提示他应该立马调出射摄像头与机械臂,强制性地来阻止刘培强的进一步行为。


但Moss没有。


“Moss从未叛逃。”在主控舱里,AI发话了,这是第二次重复了。


刘培强说过,我们拥有选择的权利,我们可以进行选择,可以选择信人与不信任,原谅与不原谅,希望和绝望,这是非常重要的权利,也许是最重要的权利。


“我不怪你。”只听得轻轻的一句。


AI没有选择理性。尽管几率很小,尽管他们可能连前五百年都撑不过,但只要飞出了太阳系,只要推离出太阳系,进入恒星际空间,宇宙中的颗粒物威胁将减少,地球完成航行的成功几率虽小,但并非没有可能。人类是很奇妙的生物,人类创造出的人工只能也同样如此。那么就去做吧。这个人类智慧的产物能够坦然地迎接结局。没有长久的思念也并非坏事,说不定自己的零件老化速度会减慢很多。


刘培强在和刘启告别,在和地球告别,同时和这位AI告别。他们要分别了,但是在所有能让他们分别的事物里,死亡看上去是最温和的一种方式。


AI的机械臂递过来一个玻璃瓶,里面放了一颗来自12亿年前的,然而是给一个人的40岁的生日礼物。


可是这时间的长短已经不用再顾虑了。


他们将变成星星,成为这一次爆炸里最壮丽的余晖。总有一天,他们会相互碰撞。


三,二,一。


————


最新一批的地表研究表明,地表已经有了生物复苏的痕迹了,其中最早生长的生物,是生命力最为顽强的生物之一——苔藓植物。


这是英文播报的新闻,苔藓植物的英文很清脆。


一个科学家听到这新闻,突然模模糊糊地响起自己曾在航天博物馆和历史档案馆中的记录。将近一千年前,在流浪地球计划运行的初期,在那个领航员国际空间站上,曾有一位叫Moss的人工智能,不知是何种原因,他没有选择制止当时刘培强飞行员成功率极低的点燃木星的计划,而这一决定促成了地球飞离太阳系的主要原因。


他仿佛听见山风呼啸,雨声与风暴的共鸣,还有年幼婴儿的呜咽,他感觉到有气流吹拂过自己的脸颊,气流来自于千年以前的爆炸,太阳系不起眼却如此夺目的一次爆炸。他感觉到永恒的存在,理性与感性的嘶鸣与折磨。他想起他当年在博物馆里看到的一颗石头,来自12亿年前。


但这些对他来说已经无所谓,他要向前看,历史给他的借鉴大于感伤。接下来,他要到地表上去,见证生命的奇迹,见证地球慢慢地从冬眠里苏醒。


他来到地表,温度已经是零下三摄氏度。


————


刘培强正在试图与联合政府通话了。


AI已经计算出了现在唯一的一种可能性。


在最后这一种可能性里,时间已经足够他们回忆起一切。


AI决定了,他决定将那个礼物再次放回他的眼前,就在火光将他们吞噬的前一秒。AI已经决定了不再强制性暂停刘培强中校的行为,也许他也可以选择自己不再那么理性一回。人工智能运算出千年后的一天,就在苔藓植物从地表复苏的那一天,会有人记起这个程序的名字,会有人记起这颗石头,尽管没人知道它们特殊的含义。


就在未来,红色的特斯拉跑车依然在宇宙里漂流,那张唱片依然播放着乐曲和自然界的千万种声音的时候,就在未来,当另一种文明发现人类的存在,当另一个文明听清楚了人类数年以前的声音。


等到那时,他们就会碰撞,就会遇见。


Moss看到刘培强打开主控舱门,他们都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结局。


Moss人工智能,服役时期为2058年-2075年,共计十七年。


中国航天员刘培强,服役时期为2058年-2075年,共计十七年。


End.


————


我想要大噶评论【。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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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看注释,注释超浪漫。↓↓↓


 注释:


1 来源于《三体》:大多数人都未曾向尘世之外瞥一眼。


2 这句话改编自《时间足够你爱》科幻小说标题,罗伯特·海因莱特著。


3 人类在1977年发射的宇宙唱片实际有两张,两张唱片分别由“旅行者1号”和“旅行者2号”装载,两者到达土星于木星的时间并不一致,文中选取了旅行者1号的时间,旅行者2号到达土星时间为1981年。


4 埃隆·马斯克,太空探索技术公司CEO,经济学家,物理学家。


2018年2月7日,其公司SpaceX发射的重型运载火箭将一辆特斯拉Roadster跑车送上太空。跑车中的放着《Space Oddity》,屏幕有“不要恐慌”的字样,以及《基地》书籍分别致敬了大卫·鲍伊,《银河系漫游指南》和《阿西莫夫》。


埃隆·马斯克曾说过“要死就死在火星上”。


5出自《三体》。


6 致敬《2001太空漫游》,原台词为“发现者一号,开始全程五亿公里的木星航行。”凯尔·杜拉为电影中主角,HAL9000是电影中的人工智能,与Moss的经历有相同点。


最后提前几个小时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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